顽强总是该赞美的——也许是,也许不是。
从甘肃岷县回京,站在T3航站楼,我差点热泪盈眶:北京真好啊,我要是生在那个山沟里,我也要去北京打工。
这是我第一次去国家级贫困县。去之前我问我妈:“你去过的最穷的地方是哪里?”我妈说:“我小时候。”
站在岷县一个山头,放眼望去,都是梯田。若赞叹“何等美景”,便是我的无知。这里尘土漫天,开车不敢开窗户,四处是裸露的山体和被人开挖的痕迹。从山下到山上一程,我们乘坐的金杯车的后保险杠上就积攒了几厘米厚的黄土。在山脚下碎石堆积的河谷,我们看到一位妇人在烈日和漂浮的黄土中缓行。我们邀请她搭车。除了步行,她没有其他交通方法。显然,她早已习惯了呼吸这尘土的味道,也习惯了顽强地在尘土中攀山行进。
很多岷县人不知道,岷县过去并不穷,环境也好。作为秦始皇早期设县之一,岷县自古有着重要的军事地位。森林茂密,物产丰富,是激发无数诗人创作灵感的地方。当年红军也曾在岷县补给,岷县是共产党的大恩人。
岷县的灾难始于“大炼钢铁”。一些岷县的老人回忆,当时人人疯狂砍树炼钢,几乎砍遍了所有的山,把几千年的古森林拿去炼钢。之后又疯狂地“农业学大寨”,修造梯田。大面积的毁山毁林,是岷县现在频遭泥石流和洪水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但岷县的年轻人似乎并不知道他们的历史。走访了很多村子,问到那里的80后,“这山在修梯田之前是什么样子”,没有一个人回答说有树。更多的反应是不知情,也不在乎。
人们对于大地,少了一份情。村民对大剂量使用农药和化肥毫不讳言。种药材的地杂草多,村民便使用一种威力很大的除草剂,结果不但杂草没了,五年内那块地也废了。频繁耕种使地贫瘠,于是化肥一年比一年用得猛。
这里的人们顽强地生长生活。有人一辈子的积蓄就盖了两套房。第一套房子被洪水冲走,之后匆匆再建。到了灾害季节又遭摧毁,东挪西凑来十几万,重新建房。
我过去以为,灾害导致贫穷,贫穷使人们在灾害面前更脆弱,如此往复。也许,这种看法很片面。在灾害面前,穷人不一定脆弱。如果有支持、资讯和培训,即便是在不可控的灾害面前,穷人也可以有不差的抵抗能力和应对方式。很多灾难的恶果,源于无知和不为。
在另一个村子走访时,一户人家情绪低落。原来灾区重建有着肮脏的利益链,一个陇西的包工头,在这个村子骗了十几户人家的100余万元,跑了。坐在盖到一半的新房前,村民只是说:“没办法。”来这个村子采访的记者要向上级宣传部门通报备案,但进来施工的包工头来去自由。
带我们在这个村子挨家探访的,是一个12岁的回族小姑娘栽娜卜。她的学校没有食堂,她每天中午还要回家吃饭。走一趟山路一小时,她每天上学要走四趟。
我心疼地问她累吗,她说不累。也许她真的不累。但在这种孤独的顽强之上,是一种缺失,是“国家”二字的缺失。人受制于体制奴役之下的顽强,如何去赞美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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